香港國際巨星陳美齡細訴東京的私秘:你愛Tokyo嗎?

我想講一個關於Gucci的故事。
人們埋怨上天:為什麼我不像Gucci的模特兒?為什麼買不起Gucci?為什麼穿上它,別人也看不起? 答案簡單:因為你所追逐的,除了這些庸俗的外貌和財富標準,沒有其他東西讓內心變得美麗。今次聊天的陳美齡,是「精神」生活的好榜樣:她本來可以是公主,但是現實中,貼地得像小蝸牛。陳美齡沒有追求人生的浮誇,她的夢想,和名利無關;和她午膳,大家吃些雞翼和青菜,便開心聊足兩個鐘。
在七十年代,兩位華人玉女歌星,在日本紅得發紫,多次打入《紅白歌唱大賽》,台灣代表是溫柔甜美的鄧麗君;香港代表是活潑可愛的陳美齡,她赴日於1972年,才十七歲。雖然嫁了日本丈夫,生了三個兒子,Agnes仍沒有入籍,她說:「生來是香港人,有什麼不好?」最近,母親年事已高,Agnes多些回港陪伴,可是由於COVID-19,日本不讓「外人」入境,Agnes只好留在香港,專心寫作。 ‍

我和Agnes屬於同溫層,即本來有另一個「搵食」事業,卻花費時間,搖起筆桿子,只因我們都相信,文字影響思想,意義重大。她比我勤奮,一年出多本書,所派的「福利」,都是關於教育,她是亞洲具影響力的KOL。數年前,轟動大作叫《50個教育法,我把三個兒子送入了史丹福》,成為銷量冠軍,Agnes自己也是史丹福大學的教育博士。她曾經說:「教育責任不應只依賴學校,父母的責任最大,我深受父親影響,他教誨過:『名氣如流水,知識才是一生的寶物。』我在事業如日方中的時候,決定去多倫多唸大學,後來當了媽媽,再往美國唸博士。培育孩子,應培養他們兩大能力:自我肯定和對世界好奇。」 ‍

和Agnes很多話題,委實在創意界,感性的人比理性多,感性是「圓」,理性是「方」,我們重視理性思維,圓和方並軌,才會有好結果:例如除了考慮作品本身,也要考慮作品和受眾的溝通。
陳美齡談音樂和教育,恐怕太多,我要改變話題,談大家心目中的「潮都」:東京。Agnes在東京生活了四十多年,「內緒」的感受,一定豐富。約Agnes見面,欣賞她三件事:永遠守時或早到;打扮是素淡輕柔,恰如其分;另外,對別人尊重,毫無架子,有一次喝茶,她從座間走到電梯,對陌生人點頭不下七、八次。來,我和Agnes展開一場問答之旅。 ‍

問:你在日本四十多年,對東京的感覺始終如一?
答:我把感覺分三個階段:成長期、黃金期和成熟期。日本在第二次世界大戰敗仗,被美國實施軍事佔領,至1952年結束,在六十和七十年代,日本人發奮圖強、勤勞工作,經濟拾級而上。我七十年代到東京,之前,從沒有去過日本,姐姐陳依齡是邵氏的明星,曾派去日本受訓;爸爸做出口生意,也常去東洋,每當他們回來,大談東京是一個如何如何的大都會。小時候,家住北角皇都戲院大廈,後街渣華道便是海邊,我看著維港的輪船,好嚮往坐船,去很遠的地方;所以,當日本的渡邊唱片(Watanabe Music Publishing)聘請我去日本當歌星的時候,一首歌《Circle Game》已把我在香港帶紅,更在拍電影,不過,我最終鼓起勇氣,決定隻身往異國。那年代的東京,洋溢朝氣,每個人對未來充滿希望,不眠不休地工作。到了八十和九十年代,日本進入了經濟黃金期,有點像近年的香港,大家的物質改善了,東京表面看來很富貴,什麼消費都有,但是,人們卻開始迷失,不知道樂極會生悲。九十年代以後,日本的經濟泡沫爆破,加上人口老化,東京便一直衰退至今。香港人不要太排斥外來人口,一個城市,必須有人口增長,才會有活力,對充滿變幻的香港,雖然帶來挑戰,也帶來新希望。

問:東京是一個怎樣的城市?
答:東京是日本的首都,人口差不多一千四百萬,是各地來人的大熔爐,有著不同的生活文化。東京以前叫Edo(江戶),可是,沒有在東京住上三代,沒有人會把你看作「江戶人」。縱然,江戶人今天已不多,但是,他們對文化的承傳,深感驕傲;在淺草(Asakusa)一帶,仍然有很多傳統歌謠、舞蹈活動。別處地方的人來到東京,努力去掉自己的「外省」口音,交談時,已分不出是否本地人,所以,他們喜歡查問別人:「你從哪裏來的?」來東京的人,未必是為了工作謀生,反而更多人是升學,跟著便留下來工作,東京良好的高中和大學很多,吸引所謂「外省」人。日本人口中的「上京讀書」,便是把子女們送到東京上學。

問:既然東京十里洋場,人的矛盾很大?
答:那又不會。日本擁有公平的教育,例如全國的教科書要審批及統一,老師們又被全國調派,所以,不管你在哪裏成長,人和人的認知差距不大。東京人會想念家鄉的風土、人情、歷史、特產等等,甚至有「同鄉會」的成立,但是,不會影響他們「東京人」的身份。東京人的identity search(身份調查)反而集中三方面:學歷、工作和年紀。了解你的學歷,便可知道你的家境、出生、學習能力;而問你拿取「名刺」(名片),便得悉你的財力和社會關係,所以,有些人沒有工作,好歹也弄一張名片;最後,便是年紀,在東京,別人不分男女,會問你多大?例如,藝人電視上鏡,螢光幕會打出她的歲數,有些藝人想保密,會找律師作出一份聲明,公告天下「侵犯年齡私隱會被追究」。以上的 identity search,最容易把人stereotype(樣板化),但是,這些是東京的社交潛規則。

問:你喜歡東京什麼?
答:有句日本語,叫「十人十色」,在東京,由於它的多元化,每個人的角色可以百變:在銀座(Ginza),大家是紳士淑女;去到原宿(Harajuku),大家變回年輕人,奇裝異服、街頭吃雪糕;去到新宿(Shinjuku),男男女女喝酒到凌晨、在路邊嘔吐;在上野(Ueno),遊走公園和博物館、櫻花樹下沉思。每個東京人有自己的「天國」。

問:你喜歡哪一區?
答:是我居住的廣尾( Hiroo),距離最旺的澀谷(Shibuya),只有數個車站,「靜中近旺」,很方便。結婚後 我和家人住過橫濱(Yokohama),但是很快又搬回廣尾。廣尾是一個寧靜但是有味道的小區(在江戶時代是種植芒草的園地),許多國家如挪威、阿曼的大使館都在廣尾,路上,有許多國際餐館,歐洲、中東菜都有。在廣尾生了根,便不想搬走。

問:最怕去又是哪一區?
答:新宿。Shinjuku是東京最大車站之一,站內、街外,都是人頭,場面好可怕。新宿好多遊客,而且是最大的夜生活區,黑白各道的人都有,對於女性來說,始終忐忑。

問:哈哈,Agnes,你向我潑冷水,我剛剛在新宿買了一個小單位。東京的潮流,是否由新宿帶動?
答:不對。以前東京的trends多由澀谷開始,那裏多大學生、文青、潮男潮女,例如新的時裝、遊戲、生活推介,先在澀谷發佈;但是,澀谷同樣面對「地產摧殘」,租金一天比一天貴,年輕人也要離開Shibuya。今天的trend setting,反而由另類地區帶動,例如目黑 ( Meguro),那裏有生活雜貨、咖啡甜品店,是散步的亮點;此外,下北澤(Shimokitazawa)也不錯,它是時尚的文化區,巷弄佈滿復古服裝店,還有live music的酒吧,許多前衛音樂人,聚居下北澤。 在香港,吸引人的事物多在大街大巷,但是,東京有「後圍」文化,小區和小巷,孕育著年輕新奇的創意,而且,不斷更新,這便是東京不老的魅力。

問:在東京,哪個區最影響文化和藝術?
答:東京是各展所長的大都會,沒有一個區獨佔武林:例如歌舞伎(Kabuki)要到銀座、相撲要到兩國(Ryogoku)、當代藝術要去六本木(Roppongi)、街頭文化要去原宿、傳統文化要到淺草。我想說說日本傳統的棟篤笑,叫「落語」(Rakugo),它在淺草發揚光大至今,規定拜師學藝,一代傳一代,很有意思。我們香港,在匆匆忙忙的歲月中,可有考慮文化的承傳?

問:東京的地位難以取代?
答:對,不僅是日本,在國際層面也是,它是「巨人級」的大都會,如強力磁石,把精英都吸進來;第二大城市大阪(Osaka),許多地方都追不上東京,全球的商業和金融機構,都立足於東京,因此,日本其他地區的「老齡化」越來越嚴重。所以,有建議把日本政府總部遷離東京,「搞旺」周邊地方,如長野(Nagano)和山梨(Yamanashi)。 ‍

我的青春年代,常去東京追夢,陳美齡是先鋒,她唸完中學,便去東京闖蕩,改變一生。東京是真真正正沒有一處地方會「叫人失禮」的大都會,當你看到它的小區後巷,都一塵不染的時候,你會驚嘆這是一個何等神奇的城市?從「高慾望」到「低慾望」,東京一樣傲立。
年輕的電視節目主持人周奕瑋曾經留學東京,認為東京是少年人追夢的好地方,他說:「追夢要細步細步的計劃,行好眼前的小步,五年後當你回望,發覺已經行了一大段。」Tokyo,是許多香港人像接力賽一般,跨代愛死的大城市。訪問完Agnes後,更明白為什麼。